本文介绍了上海交大医学院儿科学院专职副院长陈怡绮为缓解医患矛盾,开设了一门教大家“好好说话”的课。课程面向医学生、临床医生和老师,已经有很多人学习过。陈怡绮讲述了开设此课程的背后原因,以及课程内容和目标。她强调了医生和患者之间沟通的重要性,并指出双方容易出现的问题。为改善医患沟通,她设计了一些模拟教学场景,让学生分别扮演医生和患者,提高医学生的沟通能力。陈怡绮还谈到了医生需要关注患者的社会背景和经济情况,患者应以求知的态度与医生沟通等问题。
课程面向医学生、临床医生和老师,旨在提高大家的沟通能力,已经有很多人学习过。
她意识到医生和患者之间沟通的重要性,并看到了双方容易出现的问题,因此希望通过课程改善这种情况。
课程通过模拟教学场景,让学生分别扮演医生和患者,提高医学生的沟通能力。陈怡绮还强调了医生需要关注患者的社会背景和经济情况,患者应以求知的态度与医生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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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已经有1000多人上过她的课。
据Alpha数据库的统计,2002年至2019年,医患矛盾的发生是双方的问题。
陈怡绮经常会在课堂上设计一些“角色扮演”的环节,让医学生扮演患者,站在患者的角度提问
以下是陈怡绮的讲述。
陈怡绮:“医生和患者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
最早想做一门医患沟通的课程,主要因为我在高校招医学生的时候,经常有父母和孩子来咨询类似的问题,比如,如果去做了儿科医生,到时候面对一大家子人,会不会压力很大?会不会沟通不了?会不会容易产生医患矛盾?我慢慢意识到,不仅是在我们医生眼里,在普通人心里,也会觉得医患沟通是个问题。
课堂上的陈怡绮,时刻与同学保持互动
1995年毕业之后,我一直在做麻醉科医生,大概到了2004年,我从临床医生转向了医学教育,会更多关注一些和医学教育相关的工作。2019年,我在上海交大医学院,和几位老师一起,开始了一门《医学沟通艺术课》,主要面向医学生,还有临床医生,我们希望大家能够重视医患之间的沟通问题。
除了看到很多医生面临的现实问题,我发觉自己也不是一个善于沟通的人,我坐电梯,如果碰到熟人,就会有些焦虑。之所以选择麻醉科,也是因为可以少沟通(笑)。但是做医生,沟通是难免的,每次麻醉前的注意事项,我也需要反复解释和交代,这是避不开的。而且除了病人,我们也要和其他医生、护士、前辈沟通。
最早接触到医患矛盾的时候,我还很年轻。那时候我刚开始独立值班,独立负责麻醉工作。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我早上8点开始工作,一直没有休息。到了上半夜,接到一个急诊的阑尾手术,做完之后还要做这个病人的胆囊手术。意味着我要一直工作到早上8点才能换班。年轻时的陈怡绮,是一名麻醉科医生
做完阑尾手术后,我们突然接到了电话,病人的主治医生说病人的胆囊暂时保守治疗,不开刀了。那时候虽然年轻,但是工作了夜里,也非常疲惫了。所以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真的太开心了,因为这意味着我可以去睡觉了。我当场就欢呼了一下,我甚至跳了起来。
手术结束以后没多久,我就接到了病人的投诉。因为当时打的不是全身麻醉,病人意识是清醒的。他投诉说,他当时正在经历“关公疗毒般”的痛苦,却听到旁边一个女孩在欢呼。我当时觉得非常不公平,首先,当时打了麻醉,他按理来说是不疼的,而且我技术这么好,顺利完成了工作,为什么还要投诉我呢?
也是过了很久,我才慢慢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我当时只想着局部的手术,并没有把对方当成一个完整的人来对待。其实在医生和患者之间,这样的问题和误解并不少见。正在上课的陈怡绮
虽然医患矛盾的问题一直存在,但说实话我不太愿意讲医和患之间有矛盾,我觉得他们是一个战壕里面的战友,医生和患者的矛盾并不是存在于他们之间,而是医生和患者共同面对的疾病。很多情况下,只是沟通出现了问题。其实对医生来说,只要病人没有根据我的意思走,那就是有矛盾了,而作为去看病的普通老百姓,只要在就诊的过程中感受到不舒服、不流畅和不尊重,或者感受到一些误差,加上没有及时沟通处理,小问题就容易扩大成矛盾。
医疗剧《问心》片段,年轻医生因举动稍有不当,引起患者不满我虽然是医生,但我也当过病人,所以我能够理解。之前有一次,我肩部的肌肉抽住了,我去看医生。当时那个年轻医生并没有做体检,只是看了我几眼,问了几个问题,就飞速把所有的医嘱单开出来了。后来我拿到片子,看到上面写着右侧肩颈痛,但其实我痛的是左侧,他还写我是抽搐痛,但其实我是抽住,是肌肉板住了,我是医生,所以我清楚这两种表述不是一回事,我当时就有些不爽。后来这个例子我也经常在课上讲。因为患者是来看病的,出现这样的偏差,就会让他们觉得不舒服不高兴,这是人之常情。除此以外,有时候医生没有解释清楚,也会造成矛盾。我之前当医生的时候也听过这样一个故事,有一个孩子便秘去看医生,第一个医院说孩子要做手术,去另一个医院,医生却只开了一个开塞露,结果毛病都好了。患者就会觉得,几毛钱就能解决的问题,你却让我开刀,这不是在骗我吗?对患者来说,这就是很大的矛盾了。但事实上,那个孩子确实是生病了,他是巨肠结。开塞露只是解决了眼前暂时的问题,但没有彻底治好这个病,没有解决长远的问题。
这叫什么?其实叫“乔哈里窗”。我们把它画成四个象限,第一象限里,就是患者知道,医生也知道的问题,这就叫共识,在这个象限,我们不会出现理解的偏差,这时候沟通就是很容易的。另一个就是医生知道,患者不知道的信息和知识。这也是医生的专业决定的,在很多专业领域都会出现这种问题。专业领域是患者的盲区,如果医生不做解释,不说清楚,对方就很容易误解。就比如那个巨肠结的案例,如果医生及时向病人家属解释清楚,就会扩大共识区,目标就容易一致,矛盾不就没有了吗?
对医生来说,他们已经工作很多年,这些知识和信息对他们来说是基本信息,是他们做出诊断的“常识”,所以常常会忽略一些要解释的问题,也很难意识到自己到底有没有解释清楚,这时候就会和病人天然形成一个信息差。其实一旦把原理都解释清,对方理解了,患者会更容易信任你。
另外,很多医生每天要看很多病人,和患者接触的时间不会太长,常常没有时间把每个问题都摊开来讲清楚。
我们做医生时间长了,有时候会不自觉的有一种“我很厉害,我掌握着专业知识,你是来听我的”,这样的潜意识。
这种情况下,就比较容易做出傲慢的举动,这是最大一个问题。我接触了很多医生,我发现要修正这个问题并不难,只要医生能够意识到这个问题,就会自然地放下那种态度。课堂上的陈怡绮,正在演示“傲慢”的身体语言
对于患者来说,他们可能会觉得医生会骗我,对医生有不信任感,所以会先防御,在看病前就在网上查一查自己的症状是怎么回事。但是患者未必能够掌握里面的精华,如果只了解到一些片面的信息,就很容易钻牛角尖,沟通起来反而更困难,他有可能就听不进医生的话了。我们医生有时候也会去网上查信息,但我们有相关的学习经验,而且有很多的临床经验,我们能够分辨哪些资料或者资讯是有用的。
剧照《闪闪的儿科医生》
而且对于患者来说,接收信息是有一定的心理学基础的,如果医生说的信息对他有利,他会比较容易接受,如果不利,他就可能下意识地抗拒。比如说,有时候医生提出要住院,要开刀,患者就需要考虑经济问题,要请假,要沟通谁来带孩子等等,他会下意识拒绝做这件麻烦的事,也就会屏蔽很多医生的话。看诊太多,医生重复解释同样的话,有时候也会焦虑,病人生病了也焦虑,沟通的时候,大家的情绪往往都不在最佳状态。所以整体来说,沟通上出现问题,是双方面的问题,要彼此共情,一起做出调整。
课堂上,医学生们正在练习“缝皮”时的沟通
其实在医学教学过程中,很早就有沟通类的课程了,在准备做《医学沟通艺术课》后,我也去听了之前的很多课,感觉大家听完很少有反馈和思考,那些理论也很难真的落地。
所以我在设计课程的时候,一直在做模拟教学,就是让学生分别扮演医生和患者,设置一些不同的场景,让他们在不同的场景下进行思考。当我们的医学生扮演了患者,他才能够有同理心,能尝试站在病人的角度考虑问题。
比如我们设计了“缝皮”的场景,我们在医学院学习的时候,经常是对这一块假皮练习,只需要动作做到位,然后打结好就行,不需要说话的。陈怡绮要求同学将假皮固定在人身上,让互动过程更加真实
但现在我要求把这块皮绑在人身上,由他来扮演患者,有可能是扮演一个手臂受伤的10岁孩子,或者扮演头部受伤的人。每个人在不同的场景下,会有不同的疑问和情绪,比如孩子会因为害怕哭闹,手臂上有一个很深的划伤,会担心是否留疤?会不会以后影响到手部的功能?这些可能都是患者迫切想要了解的。
这个时候,就要考验医生的沟通能力了,他不光要完成手上的标准动作,还要去思考如何回应这些问题。我希望能通过这样的过程,让我们的年轻医生提早开始适应真实的医疗环境。有时候医生太忙太累,就想把病看好的时候,可能只盯着那个病灶,忘了这个人。我也希望让他们意识到,这块皮不是一块死皮,它是长在一个人身上的,看病不是光看局部就可以,而是要看到整体的人。这个人是有思想,有想法的。人在生病的情况下,是脆弱焦虑的,从人性上来讲,肯定希望得到医生的安慰。有时候对患者来说,如果医生只盯着创面,他或许会觉得你已经忽略他了。每次上完课,我都会让学生写一些自己的感想和思考,他们都会反馈,可能用这样的沟通方式,让自己的室友关系更好了,或者改善了和父母的关系。所以沟通的底层逻辑都是相通的,不仅仅适用于医患之间。
除了语言方面的沟通,我们还有很多其他的沟通内容。比如表情管理的问题,医生看病的时候,应该适当做到表情管理,当然不是过分的那种商务假笑。要注意看着对方的眼睛,用一些开放的姿态,比如身体微微前倾的倾听姿势,而不是身体靠后,双手环胸的封闭姿势。医生和患者都是普通人,他们都会有自己的情绪,比如医生有时候也会着急,病人生病了也会急躁,我们希望大家在沟通前尽量先把情绪放下。
《问心》剧照
有时候在沟通前,医生也可以尝试去了解一下病人的社会背景,经济情况。虽然这是在医生职责范围之外的,但可以一定程度上给予同理心,站在患者的角度去思考一些问题,虽然花时间,但这其实是有利于我们开展一些医疗措施的。
患者去看病的时候,也应该先放下自己的盾牌,尽量用求知性而不是挑战性的语言。比如“医生,我查了资料,我这个毛病应该是吃什么药的,你就给我开这种药”,其实作为医生,他有综合的判断,每一种药物或者治疗方案都是有适用范围的,它可能并不适合你。这种情况下,医生也应该耐心再多做几步解释。
患者也应该尝试换一种说法,“医生我现在哪里不舒服,不知道用什么药,你给我一些指点?”同样的意思,换一种讲法,大家都能如沐春风。《中国医生》剧照
古希腊医学之父希波克拉底曾说过,医生有三件法宝,第一是语言,第二是药物,第三是手术刀。可见在医学上,沟通的重要性。我觉得语言和手术刀一样重要。
病人来看病,是来求医问药的,不是来找我们麻烦的。当然,我们医生也希望病人能尽快康复,咱们的目标始终是一致的。所以我们更应该好好沟通,好好说话。